(大花白木香)
酴醾,或作荼、荼靡等,其花色如酒,香气馥郁,是古人笔下至雅之花。
赏酴醾之风盛行于宋代。当时的人们非常注重赏花体验,赏酴醾的方式更是独具一格。《诚斋杂记》记载了北宋文学家范镇邀友人至家中赏酴醾、饮酒一事:范蜀公居许下,造大堂,名以长啸,前有酴醾架,高广可容十客,每春季花繁芜,客其下,约曰,有飞花堕酒中者嚼一大白,或笑语喧哗之际,微风过之,满座无遗,时号“飞英会”。与友人在酴醾花下,相约行酒令,若有飞花落入谁的酒杯,谁就得将酒与花一同饮入,如此“飞英会”真是风雅致极。
(木香)
到了南宋,人们对酴醾的喜爱之情只增无减。陆游诗云“月下看酴醾,烛下看海棠”“春残鹎鵊如多恨,雨恶酴醾欲不禁”,月下赏花色,雨中闻花香,别有一番情趣。杨万里在月色中用酴醾的花瓣为酒增香,又恐酒沾湿了酴醾的玉肌:“月中露下摘荼蘼,泻酒银饼花倒垂。若要花香薰酒骨,莫教玉醴湿琼肌”。他还让人专门搭建了“度雪台”,感受酴醾花开时“饶渠飞度雪前开,开了却吹香雪来”的胜景。周密在《澄怀录》重提南唐名士韩熙载“对花焚香,酴醾宜配沉香”,宋人仍痴迷焚香赏花这一妙不可言的雅事。
(重瓣黄木香)
古人不仅赏酴醾,也有饮酴醾酒的习俗。北宋文人合撰的《新唐书》中提及唐宪宗因赞李绛“言骨鲠,真宰相也”,而赐其酴醾酒。朱肱所著的《北山酒经》中则详细记载了酴醾酒的制作方法:七分开酴醾,摘取头子,去青萼,用沸汤绰地,纽干。浸法酒一升,经宿漉去花头,匀入九升酒内,此洛中法。将未完全开放的酴醾花,去掉青色的花萼,将花头焯水后,晾干,浸泡在酒中,取其香色。
(重瓣白木香)
酴醾,曾让无数人为之魂牵梦绕,今天却无一种植物与之对应,那么它究竟为何物呢?
南朝,宗懔在《荆楚岁时说》中提及:“始梅花,终楝花,凡二十四番花信风。谷雨,一候牡丹,二候酴醾,三候楝花”,道出了酴醾的花期。
北宋,张邦基的《墨庄漫录》中写道:酴醾,或作荼醾,一名木香,有二品。一品花大而刺,长条而又紫心者为酴醾。一品花小而繁,小枝而檀心者为木香。陶谷所著《清异录》中也记载:酴醾木香,事事称宜,故卖插枝者云“百宜枝杖”,此洛社故事也。
明代,王象晋的《群芳谱》中明确:酴醾,藤身,灌木,青茎多刺,一颖三叶如品字形,面光绿,背翠绿,多缺刻,花青跗红萼,及开时变白带浅碧,大朵千瓣,香微而清,盘作高架,二、三月间烂漫可观,盛开时折置书册中,冬取插鬓犹有余香。清代陈淏子《花镜》中关于酴醾的观点与王象晋一致。
(《花镜》中绘制的酴醾与大花白木香)
根据以上记载,酴醾有如下主要特征:蔓生性强,需搭花架支撑;叶三小叶;谷雨时节盛开,子房红色,萼片绿色,花青色,全开时渐变白,大而重瓣;花香浓郁,且弥久不散。此外,从记载中我们可得知,酴醾在宋代有木香的别称,但当时人们已知道两者完全不同。
现在,多数人认为大花白木香最符合古人笔下所描写的酴醾形、色、香。大花白木香,花期为谷雨时节,三小叶(偶有五小叶),花单头,大朵,重瓣,花香浓郁,象牙白色,花心偶露紫色。而与酴醾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木香,花小如钱币,数朵簇拥成束,花色粉白或鹅黄,或单瓣或重瓣,香郁清远,花姿娴静。
(大花白木香,极有可能是古人所指酴醾)
也有人认为古人所指酴醾是重瓣空心泡。但是,重瓣空心泡的花几乎无香,明显不符合古人所说的酴醾花香气馥郁这一特征。
(重瓣空心泡)
这种附会极有可能来自于日本。日本于江户时代宝永年间从中国引进酴醾,其名首次记载于贝原益轩的《花谱》一书。江户时代末期德川幕府御书院官员、博物学者毛利梅园在其著作《梅园草木花谱》中绘有酴醾花,从形态上判断其为重瓣空心泡。重瓣空心泡和大花白木香的花较相似,因此应是日本引进重瓣空心泡误将它定名为酴醾,这个美丽的误会在日本一直延用到今天。中、日两国同名不同物的现象并不少见。
(日本江户时代末期毛利梅园所绘酴醾(实为重瓣空心泡))
一年四季,花事不断,以春天最盛。酴醾,开在芳菲散尽的暮春中,此后万紫千红的春天便渐渐走远。苏轼叹“酴醾不争春,寂寞开最晚”,任拙斋感“一年春事到酴醾,香雪纷纷又扑衣”,无不透露着对春天将逝的失落。
宋代诗人王淇那句略带忧伤的“开到酴醾花事了”,更是成了千古名句。《红楼梦》中十二钗在抽取花名签时,麝月抽到的签为“酴醾--韶华胜极”,就写着王淇这句旧诗。宝玉见后,已顿悟到生命中最灿烂、最繁华的日子即将逝去,遂将花签藏起,与众人喝酒、嬉笑而过。